智库报告肖舟商业银行信用风险控制的一
作者系中国工商银行湖南省分行副行长，管理学博士，研究员
风险控制机制是决定性因素
风险控制机制的合理设计是确定贷款投向的决定性因素，包括信贷政策、制度、规定、流程和风险治理结构（即风控组织架构）等内容。一个好的风险控制机制，必须同时满足两个重要的前提条件：一是能够保障贷款投向“竞争性优质信贷市场”，并确保能够为目标客户提供方便、快捷、高效、满意的服务；二是对于投向非竞争性信贷市场的贷款，能够将风险有效控制在预期的合理范围之内。不能同时满足这两个前提条件的风控制度体系，都是伪风控。
风险控制机制是风险控制的核心与灵魂，最终塑造了一家商业银行的信贷文化，决定了全局的风险控制能力，定位了整体的风险控制水平。风险控制机制的设计，必须充分体现出四个方面的内容，即：（１）对宏观经济现状及趋势要有深刻洞察及前瞻，并能够合理安排每年度的信贷投放总量；（２）对中观产业及发展趋势要有深刻分析和前瞻，并能够合理配置每个年度的行业限额；（３）对微观企业的商业模式、经营管理能力、发展前景等要有深刻剖析和预判，并能够合理控制单个法人客户的年度授信总额；（４）对人性本能要有深刻理解和认识，并能够合理设计具有制衡约束功能的风险控制组织架构，能够因人制宜、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地合理安排信贷转授权。这就要求商业银行的顶层风险控制设计人员也必须具备相应的、多方面的知识素养和能力，否则，风险控制机制的设计和安排就难以相对完整、健全和规范，就难以避免会因为机制性缺陷而出现全局性失误，要么就会丢失一些珍贵的竞争性优质信贷市场、丢失战略性发展机遇，要么就会造成至少在某些行业板块、某些区域板块、某些产品板块出现塌方式的大面积风险与损失。这对一家商业银行的内在价值将会造成严重损害甚至是致命伤害。
其中，尤其要重视人在信用风险决策中的行为分析，健全风控制衡约束机制和激励机制，解决风险控制的治理结构问题。要知道，所有经济问题、管理问题的背后都是人的问题，如果一个完整的风控体系只考虑“事”而忽略“人”的因素，毛病就大了去了。例如在大致相同的环境、条件下，一些银行、一些地区信用风险较低而另一些则风险高发，就可以基本判断，其背后根源一定是人和风险治理结构的因素在起决定性作用。人的因素，属于行为经济学研究的范畴；风险治理结构，属于管理学研究的范畴。
避免“火鸡的错觉”，防范规模性风险
美国著名的风险控制专家、畅销书《黑天鹅》《反脆弱》作者纳西姆·塔勒布讲了一个火鸡的故事。假设一只小火鸡被一户人家买回家，一开始担心被宰杀而惶恐不安，但主人态度和蔼，还天天喂食，便慢慢由警惕而释然而习以为常。时间越长，火鸡会越确定主人态度友善并会喂食。直到感恩节到了，火鸡也大难临头了。火鸡根据过去的经验得出结论，误以为过去的时间越久，原来的情形在未来就会更加持续、重复下去，误以为未来风险是可以预测的。这种“火鸡的错觉”，是一种确认性错觉，是一种风险认知错觉。这种火鸡对风险的评估模型，拉普拉斯总结为“平滑定理”，即：如果同一件事之前发生过ｄ天，那么这件事再次发生的概率为（ｄ＋１）／（ｄ＋２）。也就是说，喂食的概率，第一天为２／３，第二天为３／４……第九十八天为９９／１００。事实则恰恰相反，安全的时间越长，距离死亡的风险就会越高。
火鸡每天都对风险进行一次分析和判断，其中九十九次是正确的，只有最后一次是错误的，但这一次错误却是灾难性的、致命的错误。可以说，火鸡对风险的认知方法是“经验分析法”，无数事实证明，用于判断不确定的未来，是不可靠的，是一种错觉。
绝大部分银行风险控制人员，股市中绝大多数散户，众多经济学家等，都是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如果没有在市场大幅震荡中受过刻骨铭心的创伤，没有对市场趋势进行过非常深入的研究思考，都基本上会习惯性用“经验分析法”，即根据已知推断未知，基于历史经验数据预测趋势、判断未来，从而难以避免会陷入这种典型的“火鸡的错觉”，产生认知错误。但是市场的特性是逆人性的，于是，在市场转折点即将形成的时候，在风险来临之前，大众的信心指数往往也会达到历史的最高点。其结局就是：在市场进入由繁荣至衰退的转折区域左侧时，在企业由盛转衰之前，把损失（死亡）的风险当成发展（发财）的机会而贪婪冒进；反之，在久衰转盛阶段，把发展（发财）的机会当成风险而恐惧地避之不及。因此，这种对风险的错误认知，最终既难以避免大面积损失、规模性风险甚至系统性风险，也容易丢失战略性发展机遇。
信息越多越好，经验越丰富越好，仅仅局限于在风险已知的条件下和环境中。但未来是变幻莫测的，在一个不确定的环境里，拥有越多的信息，利用越繁杂的计算工具，使用越复杂的决策方法，运用经验法则，反而容易产生确定性错觉，最终造成决策失误并导致严重损害。此时，“少即是多”反而是解决问题的良策，面对变化的局面，面对复杂的问题，简单方法则更加行之有效。
商业银行分析、判断信用风险的方法，基本上是“历史经验法”，即主要依据过去三几年的财务数据去分析、判断贷款期限内的偿债能力。这与火鸡对风险的认知方法是同大致相同的。同时，多年来商业银行的风险审查重点，主要放在单笔贷款、单个项目、单个企业的微观风险审查上，容易忽略对经济、行业周期所处阶段的深入分析及其信贷总量配置的合理控制，甚至对单个企业（集团）的授信总额也缺乏合理、有效的约束，宏观、中观风险的控制能力明显欠缺。因此，非常有必要加强对经济趋势、行业趋势、市场趋势等“大趋势”的分析，同时，对信用风险控制的总体要求是“先求控大，后才控小”，要追求“模糊的正确”，防止“精确的错误”。商业银行应当向券商等投资机构学习，进行系统研究和分析，引入其风控体系，重塑风控流程，以便在某些行业、区域、产品板块处于周期的鼎盛阶段，在“大趋势”拐点形成之前，改变长期以来习惯的顺周期行为，积极预防，主动“减仓”，以尽力降低因市场风险引发的规模性信用风险。
信用风险控制须综合运用多种分析方法
１．传统分析方法有其局限
对经济社会也好，对信用风险也罢，分析方法有很多种类，如上面“四”部分所详述的“经验分析法”，也可称之为“数据”法，即根据已知推断未知，基于历史经验数据预测趋势、判断未来。因为分析的对象和内容过于繁多复杂，此分析方法技术性强，具有可量化、可精细化的功能，在适用范围内是评估风险、推导未来的有效方式，是最常用的风险分析工具，尤其为专业人士所钟爱。总体而言，参照过去发生的事情去推测未来的变化走向，这种经验数据分析方法大致是一种直线的、单向的、单维的、缺乏变化的线性思维方式。这种分析方法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才是有效的、适用的：（１）拥有的信息、历史数据在数量上必须是足够、对称的，内容质量必须是真实、可靠的；（２）处在大趋势没有改变的时间框架之内；（３）面对的必须是确定性较强的情况和事物。如果超越了这三个方面的限制条件，就基本上是不适用的，就会推导出不符合客观实际的结论。最终的结果，常常是长时间内能够得到小额回报，在最后的短时间里却容易遭受巨额亏损。例如，商业银行进行信用风险分析、管理，面对未来不确定的世界及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况，在经济趋势、行业趋势、企业发展趋势将要出现变化的拐点区域时，在临近周期、趋势转折点时，如果仍然凭借过去的经验，参照以往的数据、信息，根据固化的数学模型，推断出来的结论就往往不符合客观实际，其结果就很容易混淆客户的优劣，要么冒然累积、扩大信用风险，要么惶然错失、丢弃难得的巿场发展机遇。这是经验数据分析方法的局限性所在。
２．三种分析方法简单实用
个人觉得，至少以下三种分析方法简单实用，也是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分析工具：
一是常识分析法。常识是一个正常成年人所应当具备、且能了解的基本知识。常识说起来大家都知道，但经济生活中的假数据、违背基本常识的现象俯拾皆是。例如，企业给商业银行和税务部门提供的财务报表不一致是较为普遍存在的现象，内中乾坤大家都心知肚明，有如“皇帝的新装”；有的企业三大报表之间的勾稽关系根本经不起推敲，报表作假迹象显而易见，等等。如果只根据这些数据进行信用风险测算、风险评估和风险控制，无疑是十分有害的。此时，常识比难辨真伪的数据更为可靠，常识分析法得出来的结论也可能比需要限制条件的历史经验分析法可靠得多。
二是逻辑分析法。逻辑是事情的因果规律，包含事物完成的序列、事物流动的顺序规则、事物传递信息并得到解释的过程。逻辑是人们的理性自觉，是人们理解、分析、判断、推理、辨识、论证的基本思维方式，是人类思维的规律，规则。在商业银行进行信用风险测算、评估和风险控制过程中，逻辑推理得出来的结论是很重要、很可靠的。
三是利益分析法。利益分析法，百度百科有个解释，就是从利益着手，追溯各个利益主体为了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而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找到时间与利益等要素的交叉点、重叠点、平衡点，对于难点和模糊点找到简单的替代因素，而后再推导出趋势。人们所有动机都源自基因“生存与繁衍”的生命本能；驱动人类行为的因素是对各种利益的欲望；趋利避害，趋乐避苦；人们追求约束条件下的利益最大化……这就是最基本的人性。在经济领域中，资本是逐利的，一切都体现为逐利行为。“经济人”假设指每个人都以自身利益最大化为基本动机和最大目标，是符合人性的。人性是经过数百万年进化而形成的，是人类先天就具有的本能，是非常难以改变的。利益分析法也是人性分析法，是人们分析问题的主要工具，能够推导出基本符合客观规律、符合实际发展趋势的结论。用于分析信用风险，理解人性、理解利益，自然比数据更加可靠。
３．因时制宜，综合运用多种分析方法
各种不同的分析方法，都有其独特的观察视角，都有其独特的优势，也有其不可避免的局限性。我们需要认真了解，不同分析方法的适用性和局限性在哪些领域、在哪些时段。譬如，常识、逻辑、利益分析方法比较综合和笼统，是否可以优先用于对信用风险的定性分析？初步判断是不是符合常识、逻辑，是不是符合利益原则，大概就可以确定是要积极进取还是谨慎防御的基本态度。之后，再利用历史数据对风险进行定量分析，以确定进退的份额和节奏。
信用风险控制工作，我们面对的是宏观经济、中观行业、微观企业，是未来的不确定性世界，其背后是难以测度的人性。局势复杂多变，周期循环往复，市场波动起伏，不可能存在一个万能的分析方法，不可能存在某一类包打天下的风险分析模型，不可能存在包揽一切的思维方式。我们应该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综合运用多学科的知识，综合运用多种分析方法，从本质上去理解各种风险分析方法的适用范围和限制条件，从多个角度去观察、分析，取长补短，从整体上去理解经济、行业、市场周期的规律，去理解企业的生命周期、商业模式的本质，去理解信用风险的本质；同时，要区别不同情况，选取相应的风险分析方法，并且合理地分配在风险决策中的权重。这样，我们才可能更加全面地认识风险、理解风险、掌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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